L.林易唐

文画双修,孩厨选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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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世故》第一章

  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。

  已是傍晚时分,日暮西山,遥望去,那火烧云滚烫地从天边涌来,有吞噬一切的架势。然而崇安城内的百姓却依然如常,身着厚衣,红红火火地作着新年的准备,幽篁林中若隐若现的琉璃瓦顶,也同往日一样反射夕照流光。

  看上去,似乎只是一幅安静祥和的黄昏图而已,然而,城西叶氏府上,却有一名本不该出现的伤患。

  崇安叶氏客房内。

  一名模样清冷的少年躺在黑檀木制作的榻上,脸色苍白,眉头微皱,日落的光芒正好照着他半个身子。许是感到了些微暖意,他动了动眼睫,而后缓缓睁开。他浅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这里的一切,黑檀木的桌椅、窗棂和床梁,冰裂纹青瓷的茶具,既熟悉又陌生,似乎许久未曾来过了,又似乎时常到访。他的记忆总是混乱不堪,于是少年略微动了动脑袋,似乎清醒些了,便再动动手指,吃力地举起胳膊,从他项上的方形芥子坠中取出一盒白色药膏,涂抹在脖颈处。

  然后他开始闭目养神,伴随药效,试图回忆起一些东西。

  过了约莫半刻,一名青衫的少年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,在桌上放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,见床上那人尚未醒来,便坐在桌旁。这刚一坐下,还不待他有何动作,床上那名少年忽然睁开眼睛,略微转头看向他,眼中微光忽明忽灭。他沙哑且轻声地道:“叶哥。”被唤作叶哥的少年——叶衔心中一颤,连忙起身道:“我在,我在,云淡......”他几步走至床边,叫了声那少年的名姓,却再也说不下去了。

  他看见云淡望向他,苍白无力地弯了弯嘴角,温和得异乎寻常。叶衔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淡。他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,亲密无间,可是叶衔从未听过云淡那样沙哑可怜的声音,那样惨白如纸的脸色,他所认识的云淡,是个冷淡、坚强、骄傲的剑客。云淡是当今天下首富崇安云氏的大公子,自小在剑术方面天赋极高,习剑相当刻苦,是小辈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,纵然他曾有一年休学养伤,也依然是那个浑身傲气、性情冷淡的大公子。

  同时,在这个以修炼灵力为主业的大陆上,云淡也是年轻一辈的个中翘楚。

  而叶衔作为崇安叶氏的大公子,虽然资质平平,但因为与云氏是世交,所以二人从小一同长大,彼此相当熟悉,亲如兄弟。对于叶衔来说,云氏家主睿也对他恩重如山。

  叶衔缓了缓,扶云淡起身,让他倚靠在枕上,喂了他一口茶水:“有事先别说。你外伤不重,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,但内伤比较严重,我托人开了方子,先恢复一下灵力,再配合服药,三日内可痊愈。”不容云淡说话,叶衔又端过药汤,喂他喝下。叶衔不是傻子,看到云淡如此,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云氏肯定出事了,但事件之大,恐怕不是他所能想象的,云淡需要时间,他也要。

  

  昨日,他参加完崇安云氏大小姐馥——云淡的妹妹的十五岁成人礼后回到府上,正要歇息时,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,急促,却力道不大。叶衔匆忙披衣,提灯开门,却看见云淡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外,眼神空洞,脸色惨白,鬼一样地靠着门框。也幸亏是深夜,没什么人看得清,否则定要引起恐慌。叶衔却未曾想这么多,他当时只顾着惊慌,声线微颤地唤了一声“云淡”。云淡看见叶衔开门,放心地笑了笑,而后像是卸下全身重担似的一头栽倒在叶衔怀里。叶衔被这一倒,提灯跌落在地,火光闪了闪,周遭便迅速暗了下去。他不明所以地抱着个血人,内心相当慌乱迷茫,但此刻人命关天,不容他多加思索,他望了望云氏的方向,皱着眉头将云淡抱回屋内。

  叶衔依稀记得,云淡倒下的一刻,他接触到的刺骨冰凉的体温和一声微弱的呢喃:

  “君妍……”是云馥的字。

  

  云淡幅度微小地清了清嗓子,问道:“多久了?”

  “将近一天。”叶衔心领神会,“你昨日来时,体温低得吓人,我差点以为你已经……”

  云淡笑笑,又接着说:“云氏没了。”

  很平静的声音,云淡甚至还带着微笑。叶衔却不能平静,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缓缓皱起了眉,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。云淡只是用自己虚弱无力的眼神回答他,也以此安抚他,然而却还是重复了一遍:“云氏,没了。”

  “这怎么可能……怎么会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叶衔用力盯着一处看,满脸的惊惶无措,以及不敢置信,“云淡,只有你……吗?”

  “啊,我也未曾料到。明明昨天是个好日子,那么红火,却偏要这样毁了……连同阿馥,她才刚及笈,她还那么小,也那么懂事……然后一场火,全部烧掉了,逃不过,也扑不灭。”云淡带着苍白的笑,愈说,他眼中的泪便愈多一分,最后终于落下了,“我甚至没有头绪是谁干的,为何偏要留我一人,为何不是阿馥,为什么……”

  云淡望着天花板,无声静默地任由泪水纵横。他想起来了,却想不清,为何留他,为何灭他。

  叶衔心中顿空。他轻轻拭去云淡脸上的泪水,声线颤抖地说:“既然……既然你活了下来,那你就好好地活,连同阿馥那份,不要辜负了她,也不要辜负了那么多人的命。”

  云淡看向叶衔,苦笑着说:“我只是……只是有点不甘心。是家父将我推出了云氏的大门,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回火海,那种看着雪一点点消融的感觉……我宁可葬送自己,也不愿意他们为我一人而……而……对,虽然我是大公子,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那么重要,值得那么多人护送,值得那么多人保护……我不值得,我根本就……”

  “你值得。你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年,身在富贵之家,没有成为纨绔子弟,没有贪图享乐,也没有歧视地位底下之人……你是个很好的男孩,真的,你完全值得,你要相信自己。这已经成为结果了,他们用一生换来你的一生,他们也不希望你消极颓废。”

  “可是,叶哥……虽然我明白个中道理,但还是,还是难以接受……我真的没有那么好……”

  “我明白,我明白。”叶衔眉头微蹙,轻轻拍打云淡的脊背,“别想那么多,先好好休息吧,等你好些了,我们一起想办法杀回去。”

  云淡向上眨了眨眼:“不,不用,我只是一时想不通而已……真的。对了,家父说,暂时由你们叶氏来承接崇安云氏的业务。他临走前托付给我一块芥子石,请你替我转交令尊。”云淡内心苦笑,聪明睿智如父亲,可能早已知道云氏在劫难逃,便早早准备好这一切了。

  “这……”叶衔深吸一口气,忍住悲怆,有些难以启齿,“云淡,我不是要拒绝你,只是家父近来不在府上……我不知道他的意思。”

  云淡却非常笃定:“他不会拒绝的,我相信。只要这块芥子石到他手中,他就不会拒绝。”

  叶衔几番为难,终于还是收下了。云淡温和地笑着道:“谢谢你。不过为什么我每次来要么你不在要么叶叔叔不在?”叶衔没有言语,只是对云淡展示了一个微笑,拍了拍他的手背,起身收拾药碗,准备离开:“……先好好休息吧,稍后给你煮点东西吃。”

  云淡略微沉默,复道:“多谢。我会报仇。让你见笑了。”

  叶衔回头:“且不说我们俩的关系,单就令尊对我的大恩,我一定奉陪到底。”

  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,不知何时,已有了独当一面的勇气和对抗强敌的决心。

  可是依然扛不住丧亲之痛。叶衔走后,云淡忽然怒捶了一下自己的腿,望着窗外渐落的夕阳,孩子似的捂着脸闷声大哭。一声声压抑的哀鸣,悲怆得令人魂断。那坚强的壁垒,一点点地瓦解殆尽,灰飞烟灭。粗糙的文字难以表达,但那份孤独与痛苦也确实如此粗糙,千疮百孔,触而生疼。

  叶衔站在屋门口,远望西天,眨眨眼,咽下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哀痛。

  

  晚饭时分。

  明月已从东山上出,星辰稀疏,凉风习习。云淡内伤未愈,便穿得厚些,叶衔作为修士倒是穿得随意,一身青衫衬得他瘦削而挺拔,叶衔毕竟比云淡大一岁,身高要高出不少,更显得他挺拔潇洒。两人一同去小餐厅用餐,而那处已经有一人在等。

  “诶,小鸾,你什么时候回来了?”云淡进屋看见那个正在布置碗筷的少女,惊讶地问。那少女抬头看见二人,笑容灿烂:“云哥哥,好久不见啊,我今天午后刚到的,你还在昏迷着,所以不知道呢。”

  那少女不过十六岁的模样,身着蜜橘色的家常衣裙,长发简单地用木簪绾着,虽然穿着简单,但更加突出了五官的精致。她虽不是绝世的美人,但眉目清秀,尤其那双眼睛大而有神,一笑起来过目难忘,叫人身心都愉悦了。她正是叶衔的亲妹妹叶鸾,取字惊蛰。

  几人寒暄了几句,纷纷入座。桌上的菜肴都是家常菜,没什么过人之处,很清淡。“云哥哥,你先尝尝呗,我自己做的!嗯……考虑到你受伤了,所以比较清淡。”叶鸾歪着头笑眯眯的,活像只猫儿。云淡受她感染也笑了,夹了一口菜吃。叶鸾立即兴奋地问:“怎么样怎么样?好吃吗?”

  “嗯,不错。你出去历练一趟还精进了厨艺啊。”云淡点点头道,“果然女大十八变,不仅厨艺好了,人也变好看了。”

  叶鸾一听,笑逐颜开:“真的吗?还是云哥哥会说话!那就快吃吧!”

  叶衔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小辈,摇着头温和地笑了笑。幸好叶鸾回来,要不他还不知要怎么让云淡心情稍微好一点。不过云淡倒也挺奇特的,日常生活中一看见女孩就会露出微笑,张口就是夸人,因此总被外界的人误会,不过他倒是乐在其中,丝毫不介意被误会。但他办正事的时候,也确实冷漠,几乎冷淡到六亲不认,却又带着几分傲气,有一种独特的气质。

  而方才所言的历练,则是这片大陆上的习俗。各个家族内修炼灵力的少年们满十岁便可出门历练,游历山川或探索前人留下的种种秘境,去寻得珍奇异宝。这是这些少年修士们第一次离开象牙塔,第一次面对生死的考验,也是他们修行的一部分。当然,在二十岁以前,每年还是要有半年时间呆在家族学堂里的。有时候也会有例外,不过这都是少数情况了。叶鸾早已过了十岁,对于历练自然是驾轻就熟。

  “惊蛰,年后有什么安排吗?”叶衔吃毕,放下餐具问道。叶鸾也放下了筷子,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道:“年后的话要在终霜筑呆半年。唉,我要是也能像哥哥一样找个师父就好了,这样就可以天天出去玩了。”语气颇有些幽怨。

  所谓终霜筑,就是云氏所创办的习剑阁,位于云氏领地内最北部的一座终年积雪的高山上,美其名曰修身养性。云氏作为大陆上剑术最为出色的大家族,每年来此学习的修士数不胜数,有的挤破了头都进不来。

  云淡噗嗤一声笑,故作正经道:“你对我们云氏办的学堂有什么意见吗?”

  “不不不,不敢不敢,学长我错了。”叶鸾连忙摆手,可怜兮兮地告饶。叶衔笑着摸摸她的头:“好了,我和你云哥哥谈点事情,你先去玩吧。”

  “诶,料事如神啊哥哥,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要去玩的。”叶鸾笑嘻嘻地道,一双眼睛望向叶衔,映着烛光熠熠生辉。叶衔戳了戳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的脑门,叫她要玩就赶紧走,叶鸾才欢快地离开了。叶衔当然知道她要去玩,毕竟她换了一双崭新的鞋,不出去走走怎么会甘心。

  送走了叶鸾,叶衔收拾碗筷,叫云淡先找个地方坐坐,他们要商量商量接下来的计划。

  

  叶衔收拾妥当,正在去客房的路上,忽然听得一阵琴声。幽怨哀长,如泣如诉,其音色冷若春雪,却于至冷中暗含一股安定人心的柔和力量。叶衔凭着独特的音色知道,是云淡正在奏琴。他于是放慢脚步,缓缓踱步过去,只见云淡在庭院中央席地而坐,膝上摆着一把七弦琴,通体雪白,一端坠有碧色流苏,这便是云淡的配琴“白雪”。

  其实云淡模样清冷,眉眼的色彩都是淡雅的,加以浅淡的薄唇,显得气质疏离,现今闭着眼抚琴,更有如谪仙一般出尘。叶衔走到他身边坐下,心中也为这凄哀的音乐而动容。云淡指尖翻飞渐缓,音乐随之停下,他睁开眼,适应了一下冬日清幽的月光。叶衔道:“我差点忘了你这把琴雪躁静心,也正适合恢复灵力。现在感觉如何了?”

  “尚可。你想听什么曲子?”云淡低头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琴弦。他自小由母亲带着练琴,意外的有极高天赋。每每心情不畅,他便会抚两下琴,琴本就悦己,而作为修士便更能发挥其最大的效用。

  叶衔靠在身后的石凳上,略微思索:“嗯……我一时没有想听的,你随意吧。”

  云淡于是也不弹奏了,就随便拨弄三两下琴弦,缓缓道:“先去找一下温酒吧。”

  叶衔双手垫在脑后,挑眉看向云淡,可惜只看到一个后脑勺:“嗯,好。”

  “然后的话,找小艾姐商量一下。”云淡又拨弄了两声,这把琴的音色确实相当优秀,“这边的事就交给你父亲了,终霜筑那边……之后再说吧,可能会用得上,毕竟层层选拔下来,他们也都是精英了。”

  “那么,等你痊愈了出发。”叶衔坐了起来。

  云淡回头看向叶衔,对上眼神时又迅速地转回去:“……可以。”叶衔看见他的反应,长辈似的微笑着拍拍他的肩。云淡不大适应被这样关照着,虽然是富家子弟,但是他却不曾有受人伺候的的习惯,也不大习惯被人关爱,他在情感的体会上有一种莫名的迟钝,但该有的情绪还是会有,只是不大明显,反而显得可爱。

  云淡又问:“你这次要顺路去问天阁吗?”

  叶衔不大明显地微微一顿:“对,老规矩,你先到林氏等我。”

  云淡笑了笑,没说什么,只又抱起琴,奏了一曲《红豆枝》,曲如其名,最是相思。叶衔趁着夜色,偷偷红了耳根,然后有些狼狈地跑了。

  云淡调戏完叶衔,心情甚好,但当夜深人静时,枝丫拍打出寂静的波浪,他却忽然有些难言其妙的落寞,好像落花流水,好像春江滚滚,好像物是人非。云淡一时的喜悦,难以支撑他扛过今天才正式面对的哀痛,他仰望星空,那繁星点点就像他最喜欢的小姑娘流下的泪,微风吹拂,正引起林间叶的低语,云淡手下也缓缓流出风一般清冷的乐音——《桃花调》。

  乐音渐息,弹奏者已泪流满面。

  另一边,叶衔逃跑后回了屋,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衣,扎起一头长发,腰上缠着他的佩剑“碧柳”。这是一把软剑,通体碧色,状似柳叶。毕竟叶氏素与云氏交好,叶衔十岁以前也是同云淡一起在终霜筑习剑的,只不过他这一方面的天赋并不高,所以十岁之后另拜了师父,自此就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。

  后话另说,当前叶衔穿着黑衣,悄悄翻墙而出,而他的方向——幽篁林,云氏所在。叶衔此行是要先去探查一番,他在月光下行动如鬼魅,悄无声息,这都得益于他的轻功。虽然早年习剑,但师从温酒君之后,他所习乃暗杀之术,因此在潜行方面相当出色,当然,这也与他本人的天赋密不可分。故而他的轻功是极适用于刺客杀手使用的“魅影”,来去如鬼魅,行动似幻影,这便是这套轻功的特点。大陆上关于这套轻功的典籍数不胜数,鱼龙混杂,而叶衔所使用的这一套,是已失传二十多年的温氏一脉典籍,于使用上具有更高的兼容性和更低的副作用。

  当然,叶衔并不知道这套轻功的来历。同时,尽管他学习的是暗杀之术,他也从来不以之为耻,有时也会在敌人眼皮底下使用——暗杀不一定要在暗处,强者从不拘泥于方式,而人格也不会受限于功法类型。他做人清白正直,故而外表如松竹一般清洁温和,也看不出他所习竟是暗杀之术。

  几个眨眼间,叶衔便已落至云氏高耸大门前的竹枝上。他看着完好如初的云氏大门和月下幽光微明的琉璃瓦顶,如剑般高耸的屋角,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被毁灭了,云氏已经被灭族了。叶衔闭目,双手在腹部结印,于周身凝聚出碧色的灵气波纹,又将其散开,探查云氏内部的情况。但那灵力一旦触及云氏大门,就再也感应不到了。叶衔睁开双眼,深色瞳孔中有点一闪而逝的碧色光芒。他紧皱眉头,心中暗道:“这是……灵力结界?啧,恐怕这个光鲜外壳也是结界的一部分,那么凶手留着云氏的空壳应该还有用,或者说……他不敢就这样昭告天下。”

  忽然微风吹过,叶衔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,他心下大惊,一个气息不稳差点掉下竹枝。但回过神来,那气息已经不见了,应该是没发现他。如果没发现他的话,应该不是那人……叶衔松了口气。而后,随着冬日的晚风吹起竹叶簌簌,幽篁林内已空无一人。

  整座崇安城已陷入沉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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